抓捕现场,上海警方供图
近日,上海普陀警方成功捣毁一个潜伏在境外,针对国内实施“杀猪盘”电信网络诈骗的犯罪团伙。
2019年11月下旬,普陀警方在侦办案件过程中,意外获悉一起电信诈骗案件线索,分局刑侦支队会同市反诈中心、市局刑侦总队、网安总队迅速成立专案组。
随着调查的深入,侦察员逐步厘清了团伙的资金走向和人员架构。
2020年3月4日起至6月下旬,专案组先后赴福建厦门、上海等地抓捕犯罪嫌疑人共42人。
经查,2019年8月起,犯罪嫌疑人卢某镇伙同黄某庆、周某彬、周某强、刘某罗、江某龙等人,以介绍赴境外工作为名,主要以“老乡”为发展对象,免费代办签证、机票等出国手续,将人带至境外后开展所谓的业务培训,并逐步发展为团伙成员。
团伙通过网络交友,诱骗被害人参与境外博彩,最终实施“杀猪盘”电信网络诈骗。
已查证的案件共20余起,涉案金额达500余万元。
目前,42名犯罪嫌疑人因涉嫌诈骗罪,已被普陀警方依法刑事拘留,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。
抓捕现场,上海警方供图
专拖老乡下水,是这起“杀猪盘”诈骗案的特点。
诈骗团伙中“中层”成员,以“底薪6000、包吃包住”为噱头,将若干老乡诱惑至境外,强迫其参与诈骗。
怀揣着挣钱美梦踏出国境的老乡们,本以为迎接自己的是一份高薪客服工作;
抵达当地后,却被没收护照、反复进行培训洗脑、接受军事化管理。
被骗去国外的老乡,大多是20出头的男青年,他们在国内曾经是房产中介,餐厅职员,汽车美容师。
他们受金钱诱惑,声称被迫行骗;然而春节回国不久,却自愿接受诈骗团伙购买的机票,选择回到诈骗窝点。
近日,文汇报记者进入普陀看守所,与这起“杀猪盘”犯罪团伙中的三位“业务员”面对面对话,还原“杀猪盘”的诈骗过程,和他们在境外的“打工经历”。
上午九点多,记者坐在看守所某间房间内等候采访对象,雨声被隔音门挡在外面。
不多时,桂某、晏某、江某被依次带入,隔着厚厚的玻璃坐下。
他们都戴了口罩,很难看清表情,大多数时候眼睛都看向桌面,问答问题时很平静,鲜少有感情起伏。
记者:这个公司是怎么骗人的?
桂某:公司做了一个博彩APP,培训的时候组长说这个APP的卖点是可以提前预测中奖名单。每个业务员会分到一个公司给的手机,还有一个设计好的身份,我们负责在网络社交平台上加女性聊天,聊的熟了就推荐她们下载公司的博彩APP,让她们往里面充钱,先给一点甜头,等她们充一大笔就把钱划走。
记者:你怎么进入这个诈骗团伙的?
桂某:三年前我在老家做生意认识了一个朋友,2019年他突然打电话给我,说要介绍我一份好工作,在国外做客服,底薪6000元,包吃包住,包来回机票,我没多想就答应去了。
晏某:和朋友吃饭时认识了朋友的朋友,大家都是老乡。这个人出手很大方,他说自己在国外一个月挣好几万块钱。我被他描述的工作吸引了,当他说介绍我去国外打工的时候我很快就答应了。
江某:我原本是做汽车美容的,有一天老乡联系我,介绍我去国外做博彩。他说自己一个月可以挣2到3万人民币,我就和7、8个同乡一起跟他去了国外。
记者:去到国外以后宿舍、公司是什么样的,你每天都做什么?
桂某:到国外以后,那个介绍人带着我们在当地逛了几天,我们住在一个高层公寓楼里,房间里是高低床,一个房间住10个人。没几天介绍人带我们去了公司,公司在很豪华的地段,但是装修很简单,就是一个空屋子,摆了几套桌椅。
晏某:住宿的地方有“督查”24小时监视我们,到了睡觉时间会查房。宿舍距离公司很近,步行5分钟就到了。每天中午12点上班,半夜12点下班,傍晚6点时可以休息一个多小时。
江某:我们过去以后做的是“业务员”,其实就是拿手机在网上跟女性聊天。公司会发一些目标账号给我们,然后就按照公司给我们的剧本和话术去搭讪。诱导她们下载APP。对方相信后,组长会把手机收走,由更高级别的人去和对方聊天。
记者:你的身份设定是什么?
桂某:我分到的身份是30多岁的老板,有房有车有公司,离异。公司会不时发一些豪车、出差、聚餐等等的图片和小视频给我们,我再把这些东西发给对面,博取她们信任。
晏某:我扮演的是一个叫做尹剑的老板,34岁,做工程,有钱,很帅。经常发一些宝马、奔驰的照片给聊天对象。
江某:我的角色叫王立,是一个做进出口贸易的经理,浙江杭州人,开几百万的那种豪车。
“杀猪盘”业务员(左)与被害人(右)聊天记录。上海警方供图
记者:公司有业绩要求吗?你的业绩怎么样?
桂某:要求一天最少要和3到5个人聊天。我去做了一个多月,一共聊了3个女性,她们三个人都在APP里充过值。其中一个充了20元,但是她以前被骗过,看到赚钱以后就连本带利提走了。另一个充了1000元,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朋友,她朋友劝她不要玩,她也把钱提走了。所以这些都不算业绩,我没有挣到一分钱提成。
晏某:我去了4个月,一共骗了6个人,加起来骗了2、3万元,但是提成只拿到了几千块。业绩好的人一个月可以骗8、9个人。组长鼓励我们聊天的时候多讲一些暧昧的话,比如互相叫“老公”“老婆”。
江某:公司规定,如果一个月骗到的金额小于5万,业务员提成可以拿5个点,骗到5万到10万的话可以拿7个点。我干了3个月,最多的1个月底薪加绩效一共赚了1万元。
记者:公司对员工的管得严吗?
桂某:很严格。往来宿舍和公司都必须集体行动,每时每刻都有“督查”看着我们。督查每天会查手机。如果业绩不达标,督查会体罚我们做俯卧撑,要是还不提高业绩,就会把人关到“小黑屋”,过一阵子会有人进去跟他“谈心”。
晏某:在公司里,督查会看我们坐姿是不是端正,有没有通过手机聊不正常的东西,抽烟时间不能超过5分钟,不能和别人一起去。
记者:你什么时候意识到这是在诈骗的?
桂某:去了一个星期以后,有一天我刷抖音,看到短视频里警察抓捕了一个诈骗团伙,就在公司隔壁,我发现他们做的事情和我很像,从这时候起我开始觉得自己在骗人。
晏某:去了没多久我就意识到不对劲了,我问过组长,组长告诉我这在国外不违法,他向我保证不会出事。
江某:去之前我就知道是去做博彩,我想去赚钱。呆了一个星期后我想回来,但是公司告诉我如果我提前走了,要赔几万元的押金。
记者:你想过要回国吗?
桂某:想过,护照被公司收走了,我也没有挣钱,所以回不来。一直到过年之前,我跟公司说想回家看望老婆孩子,他们才买了机票放我走。
江某:想回来,但是人生地不熟,公司又看得严,不敢报警,也不知道该向谁求助。
记者:意识到自己在骗人后,心里有没有觉得愧疚?
桂某:我也不想骗人,但是公司会对我们洗脑,组长一直告诉我:“是她愿意聊的,赌输了也是她活该。”
晏某(唯独在这里,他沉默了很久,没有马上回答记者的问题,转而调整了一下坐姿,靠在椅背上):到了晚上,会觉得对不起这些女孩子。
记者:你说自己不想骗人,那么你们有没有团结起来反抗过?
桂某:我们平时接触到的是督查和同层级的客服,大概是30个人左右,但是我们之间不怎么交流。
晏某:不听话的话,老板会叫5、6个督查一起把你打个半死。
江某:有过反抗情绪的人都被打了。之前有几个人在宿舍策划宁愿交赔款也要回国,他们很快被叫到公司,老板问:“是谁带的头?”有一个人站出来认了,督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打出血。
记者:家人知道你们在国外诈骗的事吗?
桂某:老婆孩子知道我在国外,但是不知道我在诈骗。
江某:不敢说,骗他们在外地打工。
记者:你原本已经顺利回国了,然后是节后在去往境外的飞机上被捕的,为什么还要再去?
桂某:我押金还没赔完,他们让我过去帮忙做饭。
晏某:我不想干了,但是想过去那边玩一玩。
江某:不知道要干嘛,就打算再去看看。